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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丞 非鱼

*朴素仙妖恋,平平淡淡才是真!

*编的,无历史可考

*勿上升勿上升,不想再强调了

 

 

 

 

北冥有鱼,亦有司命星君。

仙君人如其名,容貌极盛,却因醉后失态触及上庭戒规,被命提前渡劫悔过。

 

 

1.

 

三灾六十四劫,最后最难过,自然是情劫。

 

仙君本就不在乎那些个可与不可,便毫无顾虑地为自己卜了一卦。卦象告知,他尚有因果遗落人间,于是即刻踏着坐骑,去往南瀛的那片山峦坐落处。

南瀛虽富饶,山区却因村落住民迁徙而少有人烟,而常年湿冷的沧瀛山则更为人迹罕至。

 

仙君到了山下,发觉沧瀛山周身云气环绕,隐隐有天界仙人护法。于是仙君下了大鲲,步行百余步至山中,才望见一片一人高的菖蒲地。

拨开菖蒲叶近了那片悬浮的云雾,便见到一处深潭。初秋时节竟还有十余朵荷花,艳丽明媚肖似牡丹,仙君觉着有趣,便再上前去细看。

潭水碧绿幽深,上方水雾尽散,水面荷花未生处还漂有浮萍,实在是山间好去处。

凝神细查周遭缭绕的雾气,这才发现除了仙人灵力笼罩,还有一缕妖气弥漫。视线巡过,仙君伸出手指冲潭水某一片浮萍处一点,那处便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

 

嘀嗒的雨声中,忽有一人破水而出,立在了就近的一片青荷之上。

那人身形颀长周身赤/裸,肌肤净透白皙。长发如藻般微鬈,披泻而下,发梢在日光的照耀下还泛着隐约的赤橙。

尽管下巴微抬,他的目光却是瑟瑟的不敢落在仙君身上。

 

“抬起眼来。”

仙君轻声开口,还是见他的身子抖了一下,心下了然必定是从未见过外人的小妖。

“你无需害怕,本座只是想看看你样貌如何,并无他意。你可有名字?”

那人应声仰起脸来,却还是不愿靠近。细瘦的胳膊垂在身侧,悄悄地蜷起手指。他唇瓣张张合合,软软糯糯地开口。

“丞丞。”

 

司命星君隐于宽大袖袍内的手抬起一挥,那人立着的荷叶便缓缓朝岸边靠了过来。

荷叶上的人看起来堂皇的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阻止眼下的境遇。

 

待那荷叶来到面前,司命才看清那人的样貌。

他的真身应是化形许久了,但不知为何仍然是灵力不足的样子,才让周身妖气如此微弱。

司命细细打量着他,那小妖也有些躲闪的看着司命。黝黑深邃的瞳孔里还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似蝉翼般脆弱易碎,又雾蒙蒙的像是那些个天庭宴席上醉酒后目光朦胧的神仙才有的样子。

仙君赴过无数花样繁多的筵席,而天庭之上的神女仙人又是何等仙资瑰色自是不必多言,更何况仙君自己便是打头阵的容貌无双。

眼前人长年累月居于深潭,少见日光的苍白肤色衬托之下,尽管有不输天人的样貌,尤其是那双清泠泠的眼显得他都不那么呆愣了,却还是免不了看起来过于寡淡。

但于司命仙君而言,倒像是阅尽艳丽殊色后,在某一夜灯火阑珊中偶遇的清风霁月。

思及此,在天界便以放浪形骸为人说道的司命掐指一算,总算明了了这前因后果。

 

这小妖真身乃是一尾锦鲤,命中本无得道修行的运数。因着司命星君当年那招致九重天降下惩罚的酒后失仪时,无意间打翻了一壶陈年桂花酿,而那壶酒恰巧落在了沧瀛山的这处深潭。

想来沧瀛山缭绕的仙家灵力,也是早年司命星君的福泽随着那壶桂花酿,一同跌入了山中所致。

命数由天定,潭中鱼虾蜉蝣不在少数,却偏只有这尾锦鲤得了道。

 

只可惜这道是偷来的道,锦鲤即便是化了形,大多时候也都是潜在潭中,虚掷光阴。虽得道已久却资质甚差,连周身的妖气也不懂收敛和修炼。

司命抖抖宽大的袖,修长的十指交叠,朝面前的人虚行一礼。

“本座乃是北冥的司命星君,与你早年结下了些因果。如今我情劫缠身,需得由你来解。”

他今个儿穿了一身素白的袍子,闭关许久的身子免不了有些单薄,宽大的衣裳却也被他好好撑起来,在断续的风吹来时飘飘荡荡——

还真是个神君该有的样子。

“当年我酒后失仪才招来了劫数,但也让你得了本不该得的道。你既因我得道,如今我这最后关头,也需你来偿还。”

 

锦鲤小妖似乎不太明白司命的话,浑浑噩噩不知其意,许久才开口。

“我不想…不想…”

虽说行迹放浪不羁,司命却素来不愿强迫与人,于是上前一步,温声开口。

“你不愿渡我?如若不愿,我也不会迫你。”

 

小妖还是愣愣的,但却涨红了脸,语气也急了起来。

“不…我拿了仙家的东西,本就该归还的。只是,只是我并非故意喝了仙家的酒,也并未想过得道。”

 

“有道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这小锦鲤从未离开过这潭子,自是有自己的活法。”

司命算是听懂锦鲤的意思了,于是笑了起来。

这一笑,竟引的林中起风,潭边的桂树也沙沙作响,上头金黄的桂花纷纷洒洒落了二人一身。

“也罢,当初算我迫你,如今也就再迫一回吧。本座名为彦俊,天姓为林,以后不必称我仙君。”

 

 

2.

 

唤做丞丞的小妖又幻化成了锦鲤,跃进潭水中,躲在了他原本立着的那片荷叶下。

他觉得这名叫林彦俊的神仙虽是笑着的,却还是令自己生出莫大的敬畏。这不仅是来自天庭的威压,更像是自己对天敌的恐惧。于是他本能的身躯僵直,再也站不住地躲回潭中。

摆着剔透的尾,丞丞又往荷叶下缩了缩,从缝隙里觑看着岸边的林彦俊,却又不敢真正对上他的眼睛。

 

“你不必害怕。我并非一定要渡这情劫,自然也不会逼你什么。只是你若不在此时偿还因果,日后免不了更糟的境遇。”

林彦俊曲起一边的膝盖,半跪在地上,仍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自打有了灵识,丞丞就没见过几个人,更未见过林彦俊这般笑意温柔的仙君。只消司命轻轻笑着开口说上几句,他便晕晕乎乎地找不到南北了。

“你若舍不得离开沧瀛山,我便与你在这里住下。你若何时反悔,或是不愿与我一道了,我便自行离去,如何?”

 

潭水边半跪着的人仍是一派仙风道骨,被风吹起的素袍像极了时常来潭边饮水的白鹭——不,比那白鹭更惊天动地。

“丞丞,我说话算话。”

司命仙君朝他招手,宽大的袖子来回的荡着。丞丞恍惚觉得,面前的人似乎下一刻就会飞走,于是慢吞吞地朝岸边的方向游了一段。

 

曾经因为嫌炼丹炉制丹太慢而直接缩进炉内边尝边等,还被老君狠狠告了一状的林彦俊,对着小妖却意外的耐心十足。

尽管是半跪在岸边,他仍旧是南瀛司命星君该有的雍容端庄,威仪浩荡。

林彦俊对着朝自己游来的小妖伸出了手,丹药的香味便乘着风飘了开来。离得愈近,那香味便愈发浓郁馨香。

毕竟是从未食过精血,仅靠着天地灵气勉强度日的精怪,哪里能受得住此等诱惑。可林彦俊周身紫气蓬勃,允他靠近已属难得,若要咬上一口,怕是立马呜呼哀哉了。

丞丞本就心性单纯,心下不免有些委屈。

 

“这是我那些丹药的味道,并非什么特别的物什。你若是喜欢,待有空闲了,我带你去北冥拿些便是了。”

丞丞摇了摇尾,听着这番话愈发觉得如沐春风,秋日的萧条也显得无关紧要了。

尽管仍有些害怕,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去触摸林彦俊伸出的手指。还未触到,就听着那人轻笑着骂了句“胆小鬼”,接着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略带凉意的手稍稍用力扣住,一把攥出了水。

 

哗——

出水的一瞬,司命独一份的素白外袍便裹在了丞丞的身上,细碎的水珠浸湿了袖口的梅花暗纹,晕开了灰白色的痕迹。

林彦俊自丞丞的发间拈起几朵小小的桂花,递到他的面前,面上仍是暖融融的。

“一壶桂酿换因果,几多纠缠落范尘。你既有名,不如就以范做姓吧。”

 

锦鲤嗅了嗅面前的桂花,圆润的鼻头可爱的耸动着。林彦俊觉得他有趣,便逗着他将手移来移去。

“听清了没小鲤鱼,你以后便叫做范丞丞。”

说完便丢了手中的桂花,朝范丞丞招手,要他跟着自己走。

 

没走几步就发现身后之人并未跟上,于是回头看他。

“怎么了?可是有何事未了?”

范丞丞摇摇头,抬起脚慢慢朝林彦俊走过去,边走边说着话。

 

“无事,不过是…喜欢花,和彦俊而已。”

 

 

3.

 

林彦俊在沧瀛山的山脚起了座屋子,还不忘设了处池子给范丞丞。

毕竟锦鲤化为人形却从未修炼,自然是不太适应以人身来生活,更别说行走起居了。

 

但这于林彦俊而言,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着。毕竟南瀛和北冥,除了海的气息不同之外,也没什么大的差别。他自在的翻身上了榻,枕着软枕便闭目睡过去了。

已经吞过一颗药丹的范丞丞眼下,比从潭中刚出来时精神了许多。但他仍然对外面的世界害怕大于好奇,更毋说走出林彦俊睡着的这间屋子了。于是他犹豫再三,还是想着坐在塌边比较安全。

 

神仙,也需要休憩吗?

范丞丞盯着平躺着的林彦俊,心中有些疑惑。

 

锦鲤本就无需过多养神,何况林彦俊给范丞丞服下的丹药,至少能助他三日不眠不休。林彦俊本是想让范丞丞有足够的时间悟道修炼,却不想被他全数用来看自己睡觉去了。

而司命这一躺,躺的晚霞尽退,又到次日晨光复起。

 

林彦俊虽是睡着的,呼吸却沉静迟缓,一日一夜间起伏的次数竟屈指可数。范丞丞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的仙君,可连睫毛的颤动、指尖的微抬都没有见到过,翻身就更不可能了。

他不敢去触林彦俊的面庞,只敢稍稍凑近看着。但这样于他而言也已足够,毕竟在他已经过去的数百年寿命中,从未见过真正的神仙,还是九重天的神。

 

闭着眼的司命并不知道范丞丞在想什么,仍是一副无声无息的样子,好似一个惟妙惟肖的假人。

仙君的容貌确有让人久久不能自拔的能力,仿若原本住着的那潭水中的荷花莲叶、蜉蝣鱼苗,加上岸边金桂香松,这片地方的全部景色加在一块儿,才能堪堪抵过面前睡着的人样貌的一小部分。

范丞丞伸着一根指头,在空气中虚虚地描着林彦俊的样子。从脖颈的凸起,下颌的曲线,到唇珠和鼻梁,最后落在他的眼上。

 

移动的指尖微微颤着,在那羽睫密长的地方踟蹰不前。

这双眼,睁开时就成了我的命门。范丞丞想着想着,莫名叹了口气。

他只道是林彦俊那双眼中,含着困于深潭百年的自己从未见过的湖海河山、晨暮四时,裹着来自九重天的怜爱慈悲。

但他还是不明白这声叹息因何而来。如今脱困化形的自己,自是比终日做一尾空有灵识的孤独鲤鱼要好得多,怎还有这样的愁绪。

 

范丞丞还未思虑清楚这非一尾鲤鱼能明白的事,林彦俊已经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连带着整座屋子都有了活气。见范丞丞还像自己睡前那样坐在床边,连看自己的姿势都没变过,不免有些惊奇。

“你一直都在看着我?”

以为自己做得不妥,范丞丞绞着还未换下的身上的外袍,指尖紧紧掐住袖口的一朵白梅暗纹。饶是这般,他仍然看着林彦俊,不曾躲闪半分。

“怎的,我这一觉睡醒,你倒是不怕我了?”

林彦俊奇道,说着坐起身捏捏他的脸。

“这是何缘故?难不成我方才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你发笑了?”

 

范丞丞这才笑了笑,明白林彦俊并未责怪于自己了。于是垂下头,低低地开口。

“锦鲤寿命十余年,我有了灵识也不过是在那深潭中踽踽独行,并未见过旁人。即便是陌生人也觉得不那么无趣了,何况看的时辰一长,自然会留恋。”

林彦俊听着这番话,眼中的亮光却愈发明快起来,似乎对范丞丞遇上自己前的生活颇为感兴趣。

“照这么说,难道这百余年间你都是独来独往的过着,还未曾去过别处看看?”

 

范丞丞点点头,又道,

“其他鲤鱼能感受到我身上的妖气,所以唯恐避之不及。除了偶尔有一只白鹭会来潭边饮水,但我始终担心他会将我当做一顿饱餐,也是不敢靠的太过近了。”

使了法术拿来一套干净衣裳递给范丞丞,林彦俊笑着也给自己套了同给他的那件一样的白梅暗纹素袍,红润通透的上好赤玉被雕成绽放的红梅,坠在腰间丝线编成的花结下,极其艳丽刺目的颜色。

“拘在一处可不是什么值得快活的事,我带你去别处看看,好带你开开眼界。”

 

范丞丞虽然不怕林彦俊,但也不敢在此时直接拒绝他的决定,只好怯怯地跟在他身后,朝南瀛海滩边早已等候多时的鲲鹏走去。

水中的庞然巨物展了展翅膀,拍起几丈高的浪,巨大的水花声就惊的范丞丞不敢再往前,生怕那鲲会上岸来。

 

“不必怕,那鲲鹏是我的坐骑。我护着你,它不敢造次。”

已经站在鲲背上的人衣袂飘飘,弯了眼睛漾出一对圆润小巧的酒窝,朝岸上仰望着自己的范丞丞伸出了手。

 

 

4.

 

本就许诺给范丞丞药丹,自然是要先去北冥一趟的。

林彦俊取了仙童拿来的东西,便携着范丞丞任由鲲鹏化作鸟形在北冥海面翱翔。

 

那是一大片扑面而来、深浅不一的蓝色,无边无际的覆盖着整片大陆。

范丞丞即便化作人形,也仍然是锦鲤的本心,自然是亲近水的。可见着了眼前这片变幻莫测的蓝色,竟让他软了腿脚,跌坐在了鲲鹏的背上。

他被林彦俊搂在怀里,微不可查地颤抖着。

“还真是个胆小鬼,锦鲤惧水可算是个笑话了吧?”

 

范丞丞本就委屈,被他这么一说,还有了些脾气上来。

“这海如此气势磅礴,哪里是我住的咫尺浅滩能相提并论的。我在沧瀛山时便出不了那潭水,若困于这北冥,怕是耗尽一世都走不出去的,自然心中惶惶。”

 

丹药果真有效,服下后的范丞丞不仅妖力有增进,连嘴舌功夫都精进不少。林彦俊失笑,抬手摸摸他被云中水汽蒸的有些冰凉的脸蛋,又捏了捏。

“也罢,北冥已是这世上最大的海了。你来过此处,以后若是没有我作陪,也不会在别处软了腿脚。”

范丞丞拽着他的衣角,皱着眉摇头。他没忘了自己的使命,自然不会轻易离开林彦俊。

“彦俊情劫还需我来渡,我不走的。”

他又看看一直瞧着自己笑的司命仙君,歪了头问他,“只是,我该如何帮你?”

林彦俊将袖子上的手拿下,握在了自己手里。

“你不需要做什么的。”

 

他们落在北冥莱茵山的向阳处,用法术起了座竹林小院。

林彦俊夜里是要睡觉的,可锦鲤却没有什么固定的休憩时间。范丞丞也慢慢习惯了等待林彦俊醒来的日子,哪怕他睡上两日甚至更长,都能在旁耐心地等着。

但范丞丞总归是觉得无聊的,于是问林彦俊:“仙君为何不一次睡个够,这样便不必日日入睡了。”

林彦俊刚转醒,从床上坐起来去摸范丞丞的手,觉着凉便有些不高兴,英挺的眉皱成了一团。掐诀在他身上罩了件袍子,这才开口。

“我这并非睡觉。你若是觉得无趣,就离我近一些,我身上的丹药气味能助你安神。”

 

范丞丞已不会像初次见面那样失态,但林彦俊身上的香气仍然对他有极大的吸引力。他觉得神奇,这香气只有林彦俊才有,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者能有这样的味道了。

于是第二天夜里,他依言靠在林彦俊的身上,嗅着他身上的香气,竟也睡着了。

 

白日里游山玩水,夜里同衾而眠,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百年。

范丞丞活泼了许多,也敢主动亲近林彦俊。一回醒来觉得饿,竟真张嘴咬在了他的颈间,拿着莹白整齐的牙磨了起来。

林彦俊醒的比他早,早就发觉了他的意图,于是好脾气的摸摸耳边的脑袋。

“想吃就吃吧,无妨。”

 

过去吞了几只虾米都觉得罪过,范丞丞哪里真的会开荤啊。他松了口,被自己牙齿磕了一嘴的唇泛着晶莹的红粉色,一张一合的发出声音。

“我连精气都不会吸食,自然不吃荤的。”

林彦俊半天没说话,范丞丞也不接着说别的,只看着他。于是林彦俊的唇落在他的上时,他也是一副呆呆的样子,似乎不太明白司命这番作为是何意义。

“我是素的。”

林彦俊笑了起来,看着和之前笑的样子不同。但范丞丞说不出哪里不同,只想着司命仙君并非外貌看起来那般清冷孤傲,心中柔软温和,是个随和的人。于是听林彦俊这么说。他也笑了起来。

 

林彦俊定定瞧了他一会儿,又将他揽入怀中,

这一回,范丞丞再笑不出来了。

他觉得有香气从自己口中进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脑中轰隆一声,从头到脚都被莫名的气流充盈,像是要爆炸开来,脸也涨得通红。

 

 

5.

 

二人又回了沧瀛山,原先住着的屋子因为没有法力护持早已消失,但于林彦俊而言,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范丞丞站在原先呆着的水潭边,水面上飘满了落下的桂花。他扭头问桂树下的林彦俊:“情劫有个限期吗?”

林彦俊的目光落在某一处空地,那里便凭空生出了一处院落。他这才看着范丞丞,点头道:

“自然有的。”

 

范丞丞跟着他进屋,见他躺在床上闭起了眼,一只手伸出了被子,便将自己的手搭上去,睡在一旁。

夜里的沧瀛山总是寂静无声的,连虫鸣鸟叫都没有。今夜却不同,范丞丞听见熟悉的振翅声,心中一动,便从林彦俊的怀里滑了出去。

 

月下菖蒲连绵成一团黑影,一只浑身雪白的白鹭正立在潭边饮水,又低头理理自己的毛发。范丞丞目力极佳,一眼便认出那白鹭正是以前常来潭边的那只。

“是你呀!”

白鹭展了展翅膀,变作个穿着素色长衫的青年,斜睨着范丞丞。

“许久不见,你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范丞丞日日和林彦俊在一起,自然是不会怕这小小鸟妖的,于是靠近的步子也没有停下来,一路走到了白鹭的面前。

“同你一道的是哪族人?”

白鹭瞥了眼范丞丞身后的那院子,语气中带着些严厉,“闻这气息可不像是妖族同类,也不似人类那般呼吸均匀平稳。”

好歹也算作朋友,范丞丞没有隐瞒,便将情劫一事悉数告知。

 

白鹭气的用力点了点范丞丞的额头,束起的发都似乎要立起来了。

“你这修为有何用处?你可知情劫是个什么东西?那是神仙的最大难关,要想渡过去就得杀了你,炼成一缕精魂收进心中,才能得到一颗圆融无暇的天心!你是要丢了性命的,你懂不懂啊?!”

范丞丞哪里明白这些道理,只想着要不是林彦俊打翻了那壶桂花酿,哪还能有如今自由自在的自己呢?

 

回到房中,林彦俊还是和他离开之前别无二致。范丞丞重新钻回被子里,窝进他的怀中,深深吸了口那股丹药的香气,心想着若是能圆了仙君的天心,似乎也算是自己的造化了。

只是,死似乎比以前掉鳞片时的苦痛多上百倍吧?

他又把白鹭的话细细想了一遍,越思虑越觉得惶惑不安,身子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若是真的死了,不只是看不见林彦俊,怕是比困在北冥那片海中还要可怕吧?

 

范丞丞终究是怕了。

 

 

6.

 

林彦俊醒的时候,范丞丞已经起来坐在一旁的桌边了。见他脸色难看,便下床过去,伸指搽了搽他脸。

“怎么回了沧瀛山,精神反而差了?可是有什么事?”

对方手指温暖,像寒冬里的日光。范丞丞从前终日活在阴冷的潭水中,本不知晓何为春秋,何为冷暖,但如今脱了鱼身以人身生活,与人更相近,一点点便懂得了。

他想,司命星君主管运数,本事那么大,又怎会不知自己昨夜里和朱鹮见了面,还说了话。既然知道,现在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是试探自己的选择,还是并不在意。

 

凡间有个词形容日子难熬,叫做度日如年。放在范丞丞身上,这日子便更难熬了。

林彦俊素来擅长观察,自然发觉了他的异样。但他想听范丞丞主动说,所以也就不多做询问,只摸摸他的头,温和地说着话。

“我当年说的都还算数。你若不想见我,我便走了。”

 

范丞丞怕他,却伸手捉了他袖,抬头切切望他。

被拉着袖子的林彦俊笑道,

“真像个人。”

他说这话兴许没有别的意思,可范丞丞患得患失、心思细腻——

 

他说我像人,可见一直记得我是精怪,但他却是北冥的上神仙君。

 

 

7.

 

两月后,白鹭又来了。

范丞丞听着那熟悉的振翅声在屋外徘徊,却始终不敢出去。

白鹭来了几次,始终见不到他,便再也没来了。

 

又过了几天,离开北冥许久的司命星君必须回去一趟,于是范丞丞留在了沧瀛山等他归来。

夜里,白鹭又出现了。

范丞丞一个人坐在床上,抱着林彦俊睡觉时用的被子嗅上面的气息,却发现那被子被朝暮不停的用着,却没有留下一丝一毫仙君的味道。

那香气果真只有林彦俊一个人才有。范丞丞不可遏制地想他,却还是去见了白鹭。

 

白鹭并未说其他的事,只递给他一柄匕首。

“司命星君乃九重天的仙家,道行高深。虽然天心未成,但仍是寻常法术兵器不能伤的。这匕首是我费尽力气替你求来的,不过是看我们也算有缘,我不忍见你为了化成人形而被刀割锥刺的痛折磨着,到头来还要把性命搭进去。”

他指指范丞丞手里的匕首,叹了口气。

“你将这匕首扎进仙君的心口,便能断了这事,也不必承受行走时的钻心痛楚了。”

 

林彦俊一死,情劫自然没了。

范丞丞将匕首小心地拢进袖中,像是抱着一块烫热的炭火,烧灼着他的肌肤,却终究舍不得撒手。

 

真像个人。

 

 

8.

 

日子仍旧长不见头。

然而此时对于范丞丞来说,这长不见头的日子,反而成了一种助力。

 

他将对方每一点细微的神情变化都记在心里,细细揣摩。

林彦俊的长相自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无双瑰丽,却偏不如这幅冷清孤傲的样子般面无表情。反而平日里十有八九都在笑,每一次的笑都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分毫无差的好看。

 

都说不变的东西,总是容易使人发腻的。范丞丞前前后后也看了百余年,却仍旧没有腻,想来将来也不会腻。

可他若死了,便都看不见了。

 

世间恐怖莫大于生死,缩在袖中的手指一点点滑过匕首的锋刃,冰寒的刀气几乎将范丞丞的手冻住,带着被划过的皮肤泛起的隐隐作痛。

他又想起林彦俊百余年来,从不主动与自己提起情劫,想来心中必定早有打算。

但那打算与他无关,自然就不必与他说了。

 

夜里他睡在对方身边,翻身起来,握紧匕首。林彦俊仍是呼吸沉缓到微不可查,对范丞丞起来也一无所觉,面容平静。

范丞丞看着他的胸口,发觉半点起伏也没有,竟如同死了一般。

这一点给了他勇气,于是他慢慢扬起了手,高高举起匕首。

 

白鹭求来的这匕首不知是什么材质,惊人轻巧,握在手里几乎没有一点份量。可举起的时候,忽地又重了,范丞丞没有料到这神兵的忽然生变,反应及时地把全身力气都聚集在手上,才没有坠下。

可时间过得愈久,他手中气力愈是不足,竟快抓不住了。

月光照在林彦俊的脸上,时断时续的晃荡,像屋外潭中夜里微微泛着的波光,又像一双闪烁的眼睛。范丞丞一时分心,目光与之对视上,又猛然闭上眼。

 

然后——刺下!

他听见刀锋狠狠穿透空气的呼声,在耳边尖叫着,比那时在鲲鹏背上听到的风声还要刺耳。坠落的路径畅通无阻,即使闭着眼,范丞丞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腕下沉的变化,估算出刀尖与对方身体的距离。

 

短。越来越短。

终于触碰上。

再无寸进。

 

然后一切仿佛又回到初见时,笑骂自己是胆小鬼的司命星君伸出一只手,将微凉的手掌扣在他腕上。

范丞丞下意识睁开眼,便看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目光中一派清明,全然没有向他要个解释的意思。

林彦俊看着他的样子还是温温柔柔的,说话时也是不慌不忙、吐字清晰。可林彦俊没在笑,也没有因为他在这之前长久的犹豫而骂一句胆小鬼。

 

“我与你说过的,夜里的时间并不足以令我沉眠。”

 

 

9.

 

范丞丞想,他一直在骗我。

 

尽管和林彦俊四目相对,范丞丞的眼前早就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面前男人的样子。原来这数百年的岁月也并没有让自己变得大胆一些,他仍旧是怕的。

怕林彦俊就此离开,怕他收了自己这一身的妖力灵识,怕司命神君给自己安排一个与他不复相见的结局。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二人相握的手上,他由此看见手中的匕首,于是挣扎着忙不迭要松开。

但林彦俊有些凉的手仍然握着他被眼泪润湿的腕子,在此时忽地拉了他一把。

 

这匕首是何等的锋利啊,轻轻触碰都能将范丞丞的指尖划出渗血的伤口,如今却要直直插进一个身体里。

不过一推之力,刀尖已送入林彦俊的心口。无声无息的,只有鲜艳的红从交界处涌开来,转眼间就染满了他一身的白羽飞裳。

“你不是说,不是说你是素的吗...”

范丞丞的眼泪落的更急了,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话,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发抖。

脑海中混乱成一团,一念间只想到林彦俊告诉过自己他是素的这事,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林彦俊比他镇定,见他这般慌乱无措泪如雨下,终究是不忍心了。

“就当作,我骗了你一回吧...”

 

大片大片的红如同北冥无边无际的海,压得范丞丞喘不过气来。他终于挣脱开桎梏,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好小心地捂住伤口。

这么多血一定很疼,可林彦俊只是浑身泛冷,目光平静。

“这神兵是广寒宫伐树的那位才能锻造出来的,你能求到实属难得。”

再看那匕首,范丞丞只觉得那锋利的银光像是扎在了自己的眼里,尖锐的刺痛伴着漫漶的眼泪蔓延至全身。

他用力咬住唇,尝到了血腥味也不放开,妄图用这样的方式品尝到林彦俊此时万分之一的苦痛。

“仙君恨我是应当的,我...”

 

林彦俊的周身散发出淡淡光芒,丹药的香气也慢慢由浓至淡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清甜梅花香气。

“为何要恨你?我当初便说过,你若要我走,我便不会多留。若是不想见我,那便不见好了。”

匕首已经完全扎进了林彦俊的心口,他当真如所见的那般单薄,那柄神兵竟将他的身子生生穿了个透。

范丞丞呐呐不知接什么话,昏昏沉沉的满脑子都是悔恨交加。

“可情劫...”

 

“我寻你,只是想与你过一段舒坦快活的日子。之后是生是死,全在天意了。”

范丞丞满手都是血,可按住的伤口像是一处泉眼,他怎么都止不住鲜红的液体如泉水般涌出。

“你没想过渡情劫吗?”

林彦俊身上的光芒越来越亮,照的整个屋子如同白昼,而他仍是看着范丞丞笑。

“情劫何必非要渡过呢?”

司命星君通人情知天意,又怎会不知情劫因果的结局。不过是也一样的,像个人一般尝到了甜头,便留恋凡尘的情爱琐事罢了。

 

范丞丞怔怔地看着他。

而林彦俊的面容在越来越刺目的纯净白光中变得模糊,唯独那双眼仍是笑意盈盈的,一如他千万次对着范丞丞笑时的怜爱缱绻。

“将来你若愿意记着我,那便记着;若不愿,就忘得干净些。”

 

“我——”

才出口一个字,林彦俊已经阖上了眼。

屋内的光芒达到最盛,先前本是隐隐约约的梅花香气也在一瞬间扑鼻而来,带着时隐时现的咸涩味,像是北冥的海水气息,又像是眼泪的味道。

范丞丞低下头想去抓林彦俊的手,却眼看着手下的身子如细沙般淌过,随风而散。

 

不过片刻,那光芒和香气便消散干净,榻上只留了一身袖口纹着梅花暗纹的白羽飞裳,还有一块通透红润的梅花玉。

范丞丞捂住心口,方才有什么潜入了他的心脏。

 

他知道那时司命星君的最后一缕精魂。

空有道行的鲤鱼小妖,有了颗圆融无暇的天心。

 

 

10.

 

北冥有鱼,亦有司命星君。

仙君容貌清风霁月,只爱穿袖口纹着梅花暗纹的白羽飞裳。然而九重天不喜仙君,令其不得踏出北冥半步。

 

——为何九重天不喜那位仙君?

——因为他做了错事,丢了世上绝无仅有的六瓣白梅。所以要守在北冥,等那株梅花回来找他。

 

 

 

 

 

 



 

-完-

 

 

 


*“一壶桂酿换因果,几多纠缠落范尘。”此处范同凡,也可指代地名。

 

之前写过一份关于《海的女儿》的作业,以此为契机写了《非鱼》。

开学比较忙,估计要比放假更低产了。《以牙》番外有在考虑,但感觉正文的情节其实足够了…

 

 

另外,一个可爱的53er在超话分享了《以牙》和《咏鹅》,有人问她为啥《咏鹅》是be,她说去问作者,还配了哭哭的表情。

咏鹅确实写的仓促,结尾也略显突兀,这要怪我水平不够。但be真的是本能,所以我出来挨打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喜欢和分享噢~^ ^

 

(lof评论每个都有看,只是觉得评论区留给各位表达就好了,所以比较少回复。但还是要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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